就读这篇 | 王忠：高岗之上
王忠
如果不是父亲总念叨着自己的后事，我也不会写下面文字。
父亲身体总体是好的，10年前做过一次大手术后，恢复的很好，只是大伤元气。逢雨天雪天，走路时脚有些不扎根，常常摔倒。但他农活工地上的活都要干，一刻也不闲着。
说来也是古怪，他一闲下来，手上粗糙的皮就会不断的裉去，露出嫩红的皮肤。干皮卷起，很吓人。这都不是问题。烦恼他的是肾里结的石头。8年前做过肾结石开放手术，取出一块不小的石头，后来又碎石，通过尿道也排出很多小石头。2015年再次微创手术再取石头。同样的左肾，8年后就孕育了两块石头。右肾的石头还没有取。虽说我们老家水重，烧开水，壶里结一层厚厚的茶垢。可放在父亲身上，那些结石好像和父亲结下仇怨，死盯着父亲两块原本健康的肾。
最近的一次手术很顺利，但父亲心灰意冷，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。自己身体棒棒，还是被结石困扰。医生半是恫吓他：别干重体力活了，你的左肾两次手术都是大手术，疤痕叠疤痕，活动太剧烈，会挣破伤口的。你的右肾还有几块小石头。父亲对身体很是失望。我们劝他，医生只当往厉害处说，你小心便是了。便父亲的理解是，看来阎王真的想收他，不然让他这么病着。我安慰他说，别想那么多，你这么多次病，经历三次手术，说明阎王也奈何不了你。他神情黯淡地说，我想等我不行了（去世），看来想入祖陵是不可能了，同族其他家也是不同意，我看过一块好地，你们就把我葬在那里。
说实话，对于死亡，我能参透的。但是对于父辈的去世，我还是没有准备的。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成熟，我参加乡间的很多的葬礼，对于那些从古传至今的礼仪还是一头雾水。我真希望多经历几次，这样算是有经验了，才能更好办好。这话真是我的心里话，虽然有些大逆不道。我没有盼他们去的意思，我非常希望他一路上再陪伴我好多年，再指导我的人生。
我也知道父亲指的是那块地，是村西隔一条河的高岗上一块约二亩的旱田，东西走向。东边地头是一条小路，路的东侧就是取土形成的大坑，坑连着的就是小河。地西还是地，是邻村的地。再往西或南就是高岗的最高处。我家的地只有两座坟宽。我根本就没有测量过，也没有两座坟宽度的概念。只是很多年前，地中间就矗立着两座无名坟。无名，因为很多年清明没有人看到祭扫。偶尔也能看到坟边有草纸灰烬，就知道有人来过。后来闹平坟运动，两座坟就平掉了，稍稍高于地平。后来有一年有人再堆起来，再后来又被平掉。我不知安眠着什么人，只听说应该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先人。他的子孙后代迁徙到何处去，无从知道。那片高岗是什么时候形成，也没有人说得清，我们称呼哪一片为城子，再远还有城河。到底是什么城，何时落败。我后来翻过当地日志，也找不到答案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，从远处望高岗，还能看到劳作的人们背光的黑影。天际和高岗离的很近，劳作的人不在这之间影影绰绰。离高岗不远的地方，有被称为城河带状的低洼地，荒草很盛。大雨后还会积水，水里也有白条鱼。细长但有很多刺的那种，味道很鲜美。我们割草捉鱼，回家把小鱼和辣椒一起炒，味道好极了。
父亲听风水师说那片地很好，地势高不积水，我也不是很懂，说不出所以然。其实也未必好，最好的风水应该是我们的祖陵，那里安葬着曾曾祖父、祖父等，还有后辈人。只是同族的人商量过，像我父辈的人不可以再安葬那边，大约是欺负我们门丁不旺吧。
父亲笃信风水师，尤其有两位以上的风水师说那片地好的时候，况且他知道不可能进祖陵了，虽然那里他的父母还有亲人。按说父亲读过书，应该是初中肄业，算半个唯物主义者。没有想到暮年的他彻底抛弃曾经的信念。
父亲小时候，家里兄妹多，排行倒数老二，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，后面有一个弟弟。他们的少年时候就是上世纪饥饿的六十年代，三姐是因为偶尔吃得太多，消化不良死了。小弟生下来就夭折了，大约也是先天营养不良吧。
现在我们平静地说着上世纪的事，有时候还感到不可思议。父亲上小学已有十二岁，和班上的孩子比大了三岁吧，但是他天资聪颖，小学就读了三年，分别是一、三、五，就上中学了。初二读完因家里穷就回家种地了。但是这次辍学让他心有不甘，所以后为他费尽心思让我们兄妹上学，就是为弥补他不能读书的遗憾。初中毕业后，父亲还有一次走出去的机会，那就是当兵，但是不管怎么说，奶奶就是不让去，说就是少吃点，也不让父亲当兵。奶奶出生在民国二十几年，经历过兵荒马乱，对当兵的命运有着自己认识，枪林弹雨中有几个能生还的。父亲真是动了心，看着有些小伙伴去当兵了，但是不能违背父母意愿。这也难怪。爷爷是单传，好不容易到了父辈，弟兄三人，奶奶决心要守好这三个男丁长大成人，不可能让他们去冒险。包括后来铁路上招工，大伯本也要去的，奶奶也没有让他去。父亲初中同学当兵在部队读军校，当了军官。后来转业到地方，当领导干部。父亲可羡慕了。我常常劝他说，你要是去部队，也就没有我们兄妹这几个了。你不遗憾的，他笑笑释然了。
他实现不了的愿望，他并不灰心，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兄妹身上。这大半生都是在忙吃穿，忙我们上学的费用。学费不够了，他就去借，然后卖粮食卖牲畜还钱。好在我们都还努力，都考上中专和大学。只有大妹只读到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，现在经济情况还是很好的。
我们长大了，父亲一天天衰老。而且他自信衰老地很快。子女成家，能谋碗饭吃，他心满意足了。乡里人四十多岁人，碰到一起最爱说的，就是完成任务。就是儿女成家。儿女成家，作为父母的，心境恬淡，怡然自乐。还要想想归去的事。父亲想他墓地，在乡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只是我们做儿女的，确实有些不解。
他先择地点，讲究风水，无非去了另一个世界，化作腐朽，也要尽可能荫庇子孙。选择高地，他想像遥望他居住了一生的老宅，对他的儿女终究他是不放心的。
做父母的苦心，儿女能理解几分呢。先作我们父辈的挽歌吧！
葬我于高岗兮，
望我亲人，
亲人阴阳两隔，
永不能忘... ...
王忠，男，汉族，安徽省宿州人。本科学历，爱好文学。